甘蔗羽荒

寒夜客来茶当酒,冷径人去月作花。
南柯月下笙箫起,黄粱梦中诗词佳。

时之狱-下卷(六):道别

下卷:辗转总是艰

第六章  夺舍

  ——有时候,我真想不通……

  ——如果你真的爱着小浅,怎么能忍心这么做。

  ——但是……如果不是,或许也做不到,以这种方式活着了……

  林辛从病房里冲出去的时候,安姝正提着皮蛋瘦肉粥站在病房外,满心惊恐的小丫头没有注意到她。

  但是,刚才安浅和林辛的对话,安姝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不由得在脑子里如此叹息。

  ——有些事,不必说与人知。

  另一个声音在脑子里说道,语气波澜不惊。

  安姝的心情很复杂。

  这个声音,已经在她的脑子里存在了七年——七年前,安浅以九岁孩子的身份回来,而前一天晚上,安姝睡着前并没有发现任何征兆,然后……

  然后她身体的控制权就和她没关系了。

  七年里她唯一可控制的只是意识,唯一能做的事只是和另一个意识对话——其他人听不到的对话。

  那意识的主人自称楚麟。

  如果不是意识交流所获知的那些故事真实而具体到不容置疑,安姝大概会怀疑是自己年纪大了脑子出问题了——就像小浅离开前跟她说过的,叫什么“老年痴呆症”?

  所以,这家伙真是个坏孩子——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

  不过,安姝的腹诽于楚麟无异,她只能由他淡着一张脸,提着粥,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会儿安浅已经冷静了下来——虽然冷得有点过,魂不守舍,眼神涣散,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反应。

  安姝记得,安浅上一次这样,是在回来后的第二年。而这七年里她在楚麟的控制下窥视着安浅,目睹了那孩子在砭骨的孤独中如何一点点地把心埋到谁也碰不到的地方。多少次,她想把安浅拉到怀里,但楚麟控制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阴影中,脑子里的声音淡漠如水——不想她死,就冷静点。

  ——我不冷静,又能做什么?

  安姝恨得牙痒痒。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把安浅一次次忘记。

  这会儿,“她”已经慈祥温和地开口了:“小浅,该吃午饭了。”

  安浅终于有了反应,木木地转动眼珠,视线落到她身上,轻得不能再轻地“嗯”了一声。

  安姝不得不承认,楚麟拥有的演戏天赋当真无与伦比。

  像这样几近天衣无缝地扮演了她,有时连安姝自己都会怀疑自己的存在。

  “她”从容不迫地开始喂安浅喝粥,即使那孩子从头到尾都心不在焉。

  大约过了十分钟,敲门声响起。“她”转头,看到那个俊美的男人背着登山包出现在门口,脸上还带着客气却疏离的淡淡笑意。

  那张脸确实和她在楚麟意识中“看到的”不差分毫。

  看到安姝转头,季扬礼貌地笑了笑。

  本来他今天就打算离开这个小镇,但想到昨天救的那个小学生,季扬觉得还是顺便再来看一下比较合适。

  昨天宾馆停电,他外出散心,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一个小女生倒在路边,左胸上还插着一把菜刀。现在想起那一幕,季扬还是觉得心有余悸——是哪个禽兽不如的人居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了手!真是泯灭天良丧尽人性!

  而后季扬又想起了今天早上那个小女生醒来后看着他的眼神,心底那种古怪的隐含不舍的怜惜之意又浮了上来。

  ——那种乍然欢喜,又在一瞬间跌进冰谷的眼神,透出的让人心惊心惶的绝望……

  据说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刚来这里不久,名字叫安浅?

  但看到季扬,安姝面无表情,只扫了他一眼,就转过了头。

  季扬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当是寡居老人脾气古怪了……

  安浅似乎没发现有人进来,季扬一直走到病床边,才发现安浅正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口。

  ——这孩子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季扬略有几分担忧地看了一眼“性情古怪”的安婆婆,心想这孩子要是真有心理创伤,让这样一个老人来照顾好像不妥……

  “小妹妹。”季扬清了清嗓子,微笑开口,“今天感觉怎么样?”

  听到他的声音,苍白脸上那双黑幽幽的眼珠子一动,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接着,落到了季扬身上。

  没等季扬再次说话,安浅突然瞳孔一缩,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小的身体颤抖得像风里的落叶。

  季扬吓了一跳,安姝已经眼疾手快地放下碗勺,抚着安浅给她顺气,同时狠狠地瞪了季扬一眼。季扬被瞪得手足无措,傻站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地倒了一杯水,递给安姝。

  安浅脸上带着潮红,垂着眼睑,但安姝还是能看出她神情痛楚。

  ——真是造孽啊……

  安姝在脑子里叹气。

  “阿婆,你们先忙,我先走了。”季扬打算离开,但他话音刚落,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慢走。”“等等!”

  季扬愣了愣,而安浅已经止住咳嗽,抬眼看着他,眉头紧紧皱着,眼神意味难明,落在他肩上的背包带上:“你要走了?”

  “嗯。”季扬点头。

  安浅的脸上出现短暂的茫然。季扬正在想接下来自己是不是该说什么道别的话,安浅的眼神忽然灼灼逼人,说出的话让季扬和安姝都彻底被吓到了:“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走?”

  ……

  片刻死寂后,季扬僵硬地笑了笑:“这个……”他支支吾吾,眼神不断地朝安姝这里飘。安姝则皱起眉,十分不悦:“小浅,你在胡说什么?”

  “可以带我走吗?”安浅垂眼,声音苦涩而带着疲累,“你不需要照顾我,不需要管我,也可以不理我,只要别丢下我就好。”

  季扬彻底傻了——什么叫“只要别丢下我就好”……她根本轮不到他来丢吧??丫头你哭什么啊我才该哭吧……

  安姝在脑子里替季扬默哀了一把。

  过了几秒钟,季扬终于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小妹妹,你的伤还没有好,你需要好好休息,我先走……”“那你可以等我伤好了再带我走吗?”安浅再次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在这种目光下,季扬显然很难说出拒绝的话——但显然,也不想答应。

  “你先养伤,我以后再来看你。”季扬撂下这句话,匆匆转身。

  安姝抬头时,看到的就是季扬急不可耐夺路而逃的姿态——想必,是把安浅当成惊吓过度精神不正常的人了。

  她不由得替安浅感到难过。

  安浅却很安静——安静到……连呼吸都快感觉不到……

  几乎同时,安姝感觉到楚麟的情绪有些失控——这是七年来的第二次。

  安姝迅速转头,看到那孩子闭着眼静静躺着,苍白的唇轻轻勾起温和释然的弧度,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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