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羽荒

寒夜客来茶当酒,冷径人去月作花。
南柯月下笙箫起,黄粱梦中诗词佳。

时之狱-下卷(七):落幕(结局)

下卷:辗转总是艰

第七章   落幕

  季扬离开的背影,在安浅残存的意识里不断回放。

  ——实在和那一年蹲,在树林里偷偷哭泣时,被谁撞见的傻姑娘,很相似啊……

  不无讽刺。

  印象中,他极少在她面前转身走开。从博浪沙初见起,总是她一次次先走一步,直到那年鬼使神差地许下了承诺,宿命一般无端地开始了相依相成的跋涉,终于不再是谁先走,谁驻足。

  而现在……算是风水轮流转,山水有相逢,一报还一报吗?

  那,是不是从此,恩怨了断,再无瓜葛呢?

  那一刻,心脏疼着,像一个缺口,本就稀缺的力气汩汩流失。但她唇边的笑容,却一点点地柔和了起来。

  或许,这样的结局,也算不错。

  当年她也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有人作祟,稀里糊涂地穿越,而后便成了他人手中用以翻覆他的棋子,因情劫,成死劫,挣扎到头破血流打碎门牙往肚里咽,还是牵扯不断,忐忑至今,求告无门,举步维艰。

  而她挣扎的同时,他也未必轻松——认真算来,他的诸般苦痛,都是因她。

  若非负担她一身渴盼,谁能轻易欺他辱他?

  她在,所以他总不能撒手,总比不了楚麟狠心。

  而此时,终见他遗忘,彻彻底底,不带一丝不忍,或是可能引起停留的疑惑。

  而自己,也算得到了答案。

  那么,这场在时空翻覆里扭曲到面目全非的闹剧,就这么落幕吧。

  所以,季扬——不必再做回张良的季扬,会在第二年将安浅将今日一起忘记的季扬,但愿你这一生圆转如意,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再也不会遇到你的生死劫数,再也不会……疼痛到快丢了自己。

  我向满天神佛祈求,但求你不会再想起过去。

  眼底微光,渐渐散去,而周围的世界忽然安静得那么遥远,只听得到身体里血液缓缓流淌的声音,却也逐渐地,静止,停息。

  ——但……为何意识似乎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浅看到一个影像自黑暗中浮现。

  ——又入梦了?

  她记得,李商隐说,庄生晓梦迷蝴蝶。

  所以说,安浅一点也不喜欢做梦。

  假可乱真,让你猜测着困惑着,小心翼翼满怀戒备,最终信以为真了,却大梦方醒一无所有了。

  尤其,这玩笑还是自己和自己开的,叫人情何以堪?

  安浅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逐渐清晰的影像,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像过去七年里无数次想象过的那样,操一块板砖冲上去把那个人砸成猪头。

  至于真假,实在不重要。

  “浅浅,别这么看着我。”楚麟轻叹一声,声音空茫渺远,仿佛从天际传来。

  终于,舍得见她了?

  安浅咬牙切齿:“多年不见尊上,阿浅很是思念!”

  思念到恨不得咬死他吗……楚麟微哂,眼底有什么一闪而逝。

  安浅正腹诽着,那影像忽然便到了眼前,淡弯的眉眼温柔如故:“浅浅,在梦里,还这么牙尖嘴利?”安浅笑着,一口白牙明晃晃的:“还不是尊上教得好。”楚麟嘴角一抽,接着却不是像曾经那样丢开这种无谓的胡闹,神情像是无奈,藏着几分眷意:“也是。”

  安浅愣了愣。

  楚麟眨了一下眼,问她:“浅浅,你有多恨我?”

  她冷笑,瞬间,眼眶却红了。

  “恨死了。”

  听到这句话,楚麟却微笑。

  他的浅浅啊……终于肯对他说出这句话了。

  不是那一日倒在他怀里时那般笑着却冷漠讽刺地说出的“满意了吗”,也不是被他送到另一个时空之前那般绝望寒凉的一言不发。

  她说着“恨”,委屈愤怒而怨恨,像一个遭遇了父亲的失信而气恼的孩子。

  而他,是用了七年时间许下承诺,再一手将其毁去的那个人。

  “到底,怎么回事?”安浅强忍着要哭的心情,质问,“我,子房,季扬,还有尊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安浅提及张良,楚麟眼中闪过一丝憎恶,接着略弯了唇角,是淡淡凉意:“你应该猜得到,季扬,是他的转世。”“那……”安浅怔怔——如果季扬是张良的转世,那张良……

  楚麟淡笑:“其实,你已经猜到了,是不是?”安浅的眼睛瞬间绿了:“所以,尊上,你骗我?”说什么能知道她是死是活,说什么一旦她死了他就要张良陪葬……

  楚麟神色不变,没有正面回答:“浅浅,相识七年,我的能力范围是多大,你不至于一点概念都没有。可是,你却信了。”话说到最后,几分自嘲与无奈意味。

  安浅默了默。

  能说什么呢……左右不过是,关心则乱。

  她在那样可怕的警告里乱了方寸,一乱便是七年,毫无反抗之力。

  到今天,才知道真相。

  ——今天?

  如同封印被咒语解除,安浅蓦地想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环视四周,忽然间意识到周围白茫茫如在雾中,不知今夕何夕。

  “这是哪里?”安浅有些意外,“地狱吗?”“不是。”楚麟摇头,“算是在你的意识之中吧。”“那尊上你……”

  楚麟叹息,宽大的衣袖拂过安浅的颊,流水一般,没有了熟悉的气息。

  他说:“浅浅,你真的那么爱他吗?”

  安浅的脸瞬间烧起来了——前前后后十四年,似乎还没有人这么认真地问过她这个问题,甚至十四年之前的十七年,也没有人问过类似的问题,尤其,现在问她这个问题的人,还是对她来说形同父兄的楚麟。

  “嗯……”安浅声若细蚊,而后迅速欲盖弥彰地板起脸,“尊上,不要岔开话题。”

  楚麟对她的提醒置若罔闻,兀自问下去:“那,你知道,季扬并不是张良吗?”闻言,安浅眼神一黯,一时无言。

  并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就算是转世,没了过往的记忆没了过往的经历,他就已经不再是他。重生一次,等于一个全新的开始,而二十多年的时间,足够他成长为具有另一般性格与风骨的男子。

  自然,是不记得张良和赵安浅的一个人。

  “这样,你还爱他吗?”

  安浅的牙齿轻轻扣住了唇——还爱吗?

  深爱着安浅的张良和被安浅深爱的张良早已死去,现在活着的,是和过去没有一丝关系的季扬。

  即使她可以拉着他,把过去发生的所有巨细无遗地全部告知,幸运的话,再一次让他想起前世——但是,那些满载了伤痛血泪黑暗沉凝的过去,她舍得,让他重新背负上吗?

  他明明转世,明明重新开始,何必……

  “他只是,不记得了,而已。”安浅忽然笑了笑,“也许,他忘记的时间有点长,因为这样,他变得不同……嗯,和我记得的那个子房,有点不同。但是……”安浅顿了顿,眼神笃定,“对我来说,他们还是同一个人。就像现在的我,和十四年前的我,都是同一个安浅。”

  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性格不同,那又如何?

  他就是他——或者,能证明他就是他的那些东西,并没有在时空的翻覆里被遗失,并且,幸运地,让她再次凭借着那些认出了他。

  所以,依然是安浅深爱的那个人,哪怕他换了名字不叫张良叫季扬。

  “对我说这些,不怕我嫉妒吗?”楚麟莞尔,语气半真半假。安浅的脸色变了变,楚麟看在眼中,不由微喟——到底,还是怕了他。

  “罚了我七年,尊上还不解气吗?”安浅咬牙,调开目光,避开楚麟的视线。

  楚麟看着她这副委屈的样子,除了无奈,还有……无奈。

  当年看着她自残,他就已经忍不住,开口应下了交易。那么,他哪里还能,狠下心,困她七年?

  时空逆转,代价之大,也不是他抬手之间就能完成的。

  于是,浅浅,你该有,多爱他,才会连这个,都看不穿?

  “再不解气,你要恨我一辈子吧?”楚麟淡笑。

  安浅低着头,心里除了委屈,还是委屈——恨?说得轻巧。她纠结了七年,七年里连个可以恨的人都看不到。一辈子的时间还那么长,尤其,对她来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委屈了一阵,她突然醒悟,发现哪里不对——似乎,重点是前半句?

  她心里一跳,这样的暗示来得太赤裸裸,以至于她一时间不能相信,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楚麟的表情。

  但头和眼皮突然都变得很重,身体又像在渐渐消融,轻得感受不到。

  “浅浅,你要的自由,迟了七年,我终于能给你。而你既然等了那么久,就该好好珍惜,不论他,还会不会爱你,是不是?”

  安浅听得清楚,声音却像被什么东西封住,一声“尊上”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

  虽然楚麟什么都没说,但安浅敏锐地觉察到,这一次,是真正的永别。

  到底会不舍——即使曾经因为被重伤而心怀怨恨,终究,是恨着对方的放弃。

  七年的相濡以沫,无关风月,也不是轻易就能丢开手的。

  一瞬间天翻地覆,安浅猛然睁开眼,入眼是一片黑暗。

  她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

  是医院的病房。

  安浅转动着脑袋,环视四周,突然看到一个人正趴在自己床边。

  呼吸沉稳。

  是……他?

  心跳皱紧,安浅瞪大了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眨,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然后,内急了==。

  解决生理需求是当务之急——安浅默默叹口气,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掀开被子,试图在不吵醒季扬的前提下下床。

  但是,当安浅终于坐起来之后,她猛地怔住了。

  这种感觉……哪里不对的样子。

  她后知后觉地,把手举到了眼前。

  五指修长,起码,是九岁的孩子不会拥有的长度。

  那一瞬间,安浅连呼吸都快停住。

  “唔……”身后忽然有动静,像是有人快醒了。

  安浅怔怔回头。

  毫无所觉的季扬揉了揉惺忪睡眼,一边揉一边看着床,然后——“嘶!人呢?!”

  昨天下午,他刚走出病房没多久,呼啦啦一波白衣天使突然出现,一股脑涌向安浅的病房。那一刻季扬紧张不已,想都没想就转身往回疾走,然后才知道,安浅突然休克了。

  然后,季扬发现他做不到事不关己潇洒离去。他和安姝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在手术室外等到天黑,终于等到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医生说,就看二十四小时内能不能醒过来了。

  于是,季扬自觉留了下来——至少过了今天再说。

  但是现在那孩子直接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季扬整个人都不好了,几乎是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抬头,结果再次被吓得不轻:“谁?!”大半夜的突然出现在别人的病房里这是人是鬼?!

  季扬伸手就去摸开关,一瞬间,光盈室满,安浅被刺激得不得不眯起眼睛。

  “……你是哪位?”季扬愣了愣——这谁家姑娘大半夜梦游到这里来了?

  接着,他醒悟过来,紧张地看着她:“小浅呢?”

  安浅的眼睛渐渐睁开,一时有点迷惑——他称的是“小浅”,所以,还是不记得了?

  她突然想起了“梦里”楚麟说过的话。

  ——不论他还会不会爱你……

  那……

  这厢,季扬正纠结着“小浅怎么失踪了这下要怎么向安婆婆交代”这种深刻的问题,对面那位年轻的女孩忽然莞尔笑开:“我叫安浅。”

  ……什么?

  看到季扬明显懵了的表情,女孩笑得更加开怀,尽管,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我说,我叫安浅。”她伸手,眼中明光涌动,灵动温软,“请多多指教。”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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