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羽荒

寒夜客来茶当酒,冷径人去月作花。
南柯月下笙箫起,黄粱梦中诗词佳。

时之狱-上卷(五):迷窍

上卷:而今已经年

第五章 迷窍

  房间简单干净,像一杯浓度刚好的生理盐水。

  季扬被安浅半拉半靠地带到了房间里,安婆婆去拿医药工具。

  对面,安浅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掌纹,似乎没打算开口。

  虽然季扬隐约有种这孩子很希望他留下来的感觉,但略显尴尬的沉默还是将心底隐约的躁动压了下去。季扬清了清喉咙,打算道别:“我……”

  不料一个音还没发完,安浅立刻抬起了头,眼神一瞬间似乎有点慌乱,但没等季扬看清楚,安浅已经轻声开口:“对不起。”季扬一愣:“啊?”

  “我不是有意说那些话来挑衅你的。”安浅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听到这话,季扬确定了一点——这丫头一开始的敌意果然是伪装的。想到这里,他的情绪莫名轻松了不少:“理由呢?”闻言,安浅哑然:“正常情况下,你不是应该说‘没关系’然后什么都不问吗?”

  季扬:“……”人前叫哥哥人后就没大没小,这小姑娘到底怎么长成这样的?

  然而询问理由时的心情,甚至连自己都说不清——季扬淡淡地笑了笑,打算就此揭过,安浅却自己开口了。

  “你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

  “……”季扬错愕一秒,“是吗?”

  对面小姑娘的微笑奇异柔和,她稍一偏头,以眼神示意桌面:“那里有一本素描本。”“素描?”季扬转头,看到书桌上一本十六开的褐色封皮的散装本,有些意外,“你还会画画?”说完自己觉得不妥——听起来像是瞧不起什么似的。

  安浅倒是无动于衷,淡淡说:“低成本的消遣方式。”季扬背对着安浅,无声笑了笑,拿起素描本,翻开。

  三秒后,季扬整个人傻在了那里。

  安浅只是在他身后,静静地不说话。

  “我……难道有个双胞胎兄弟吗?”季扬苦笑——而且还是喜欢玩cosplay的?

  素描本里画满了同一个人的影像,那个人长发及腰,宽衣广袖,或执卷而读,或凭栏而望,或扬眉浅笑,细笔描摹间鲜活如在眼前。

  但季扬已经忘记去惊叹安浅的画工——那一个人,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张绝对算不上大众脸的脸。

  他转身,手里抓着素描本,而安浅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神复杂。看到他眼中的疑惑,安浅摇头:“不是。”

  那么笃定。

  季扬讷讷:“他是……”

  安浅盯着季扬手里的素描本,静默片刻,才开口,声音有点涩哑:“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很聪明。有理想。什么都懂。”顿了顿,微微牵起唇角,“不过,有时却傻透了。”若有若无的笑,若有若无的疼。

  季扬:“……”

  “对不起。”安浅勉强笑了笑,眨掉了眼睛里的透明液体。季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到底多大?”闻言,安浅突然变得面无表情,眼神莫名地空洞了:“九岁。”

  那种眼神诡异得让人心冷,季扬隐约感到自己触到了安浅的又一个心结,不由自主地调开目光,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噢。”

  “该你了。”安浅忽然说。季扬怔了怔:“什么?”“我说了两个故事,现在轮到你说你的故事了。”安浅扬了扬唇角,但季扬能看出,她似乎有点紧张——但是,她紧张什么?还有,她什么时候讲了两个故事了?

  季扬啼笑皆非,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笑容一下子变得很玩味,忍不住拉长了尾音问道:“你一直很想问?”安浅的脸色又是一白,咬唇偏头:“不说算了。”

  “……”季扬讪讪——他明明只是想逗逗她而已啊……为什么这孩子看起来又委屈了?

  “我的故事也很简单。”季扬带着点报复心理,语气却正儿八经,他知道安浅虽然没有转头,但正在认真听着,“我是个——旅人。”

  沉默一秒,安浅转头看他,面无表情。

  季扬脸上挂着能亮瞎人眼的笑——他确实,是个旅人。

  

  季扬的家乡在H省,他做背包客已经有很长时间。从师范大学毕业之后,靠着大学期间存下的储蓄,季扬踏上了自己的旅程。家里人虽然反对,但显然没有一个人说服得了季扬。

  季扬并不十分确定为什么自己有这么强烈的旅行欲望。曾经模模糊糊地对同学提过,他总觉得自己在找什么东西,但那种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丝线索的感觉被狐朋狗友们接下来一通乱七八糟的打岔彻底整没了。

  但那又怎么样?他就是想要旅行。

  

  “我在寻找。”忍受不了安浅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季扬再次开口,一句话半真半假。他以为安浅会失笑,不料这孩子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似乎,是把这句话当真了的。

  季扬心中一动,正想开口,门口却传来了安婆婆的说话声:“浅浅,上药了。”

  季扬一转头,看到那老人扫向他的眼神里依旧带刺。季扬暗暗无奈,只能礼貌地闪身让开。安婆婆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安浅面前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开始处理安浅膝盖上的伤口。安浅则抬头看季扬,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是除夕快到了,你不用回家吗?”季扬眼神微黯,由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没注意到安浅提起“除夕”时的语气复杂:“不用。”

  安浅默了默,没有像一般的好奇孩子那样追问,而是笑了笑:“那正好。我们这里有个风俗,除夕晚上村里的百姓会聚在一起办个篝火晚会。你要留下来参加吗?”那语气里隐约藏着几分期盼,季扬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小浅去吗?”安浅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滞,但很快恢复了自然:“当然去啊。”

  “听起来很不错。”季扬笑道。但听到这句话,安浅只是魂不守舍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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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头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焰在空气中跳跃,热量逸散在空气中,揉进了广场上人群里的喧嚣。

  “小浅你好像心情不好?”林辛拉着安浅的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神情——她还记得今天下午安浅来找她,说要和她一起参加篝火晚会时的纠结脸色。

  明明之前林辛邀约时,她拒绝得毫不犹豫。

  林家哥哥奉命照看两个孩子,此时注意到安浅脸色不好,便问:“是累了吗?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休息?”

  其实林晓觉得有点奇怪——安浅刚才一直拉着林辛四处转,看神情……有点像在找什么人。

  “不用。”安浅心不在焉地摇头,忽然抬头朝着林晓笑了一下,“林哥哥,你和小辛坐会儿吧。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不好吧。”林晓直觉不妥,“这里人太多,万一……”“我有小辛的手机号码。”安浅晃了晃手里的诺基亚,微笑着拍了拍林辛拉着自己的手。林辛有点犹豫,不过看到安浅脸上已经快裂开笑容,还是放开了手:“那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嗯。”安浅点头,转身走开。

  林晓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自家小妹一扯袖子:“哥,你让小浅自己呆会儿。”林晓愣了愣:“什么?”稍顿,问,“出什么事了?”“我不知道。”林辛搔了搔头,“但是,小浅有些时候……会想要自己一个人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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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的台灯光线微暗,照着玻璃杯中的水,隐约看得到有什么在涌动。

  打开手提电脑,把相机的内存插入USB接口,点开,全屏。

  占满了整个屏幕的画面,美好得荒唐。

  那小姑娘沉静遥望的姿态,看起来像脱离了整个世界。

  季扬盯着这张照片,心里的情绪有点说不清楚。

  他从来不是一个容易失去控制的人——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沉凝冷定。但那天,自安浅出现起,连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时候是在自己控制范围内的。

  因为一个九岁的孩子?

  三天前从安浅家离开之后,季扬只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梦,梦里他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小姑娘,然而点开相机里的照片,这影像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不是。

  那么,为什么问她除夕夜会不会去参加篝火晚会?

  为什么给出一句若有若无的邀约?

  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

  季扬叹了口气,决定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放下——至于今晚的安排……跟往年一样抱着电脑过年就好了。

  反正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就是如此,今年也没什么特殊的。

  然后下一刻,上天以实际行动告诉了季扬——今年还是很不一样的。

  所有的光线在一瞬间湮灭,星光穿过了几万年的时间,遥遥落进窗户。

  当然,还有贯穿楼道的此起彼伏的叫骂声。

  季扬苦笑了一下,没奈何,摸索着拿起桌上的钥匙和手机,转身出了停电了的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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