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羽荒

寒夜客来茶当酒,冷径人去月作花。
南柯月下笙箫起,黄粱梦中诗词佳。

时之狱-中卷(二):无由

中卷:往事总成烟

第二章 无由

  养伤期间,阿浅直接住在了颜路院中。为了防止传出流言,除了伏念三人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阿浅是女子——说实话,颜路以为但凡目睹了当天那场战斗的儒家弟子恐怕都不会怀疑阿浅的性别。而后者即便足不出户,平时也是男装打扮;虽然看起来对于不能留下有些不满,却也没有其他动作——所以一切倒还正常。

  除了……

  “二师兄。”颜路不知道是第几次抬头,然后看到张良一手提着一个食盒,笑得分外乖巧地出现在门口。“阿浅姑娘在屋里看书。”颜路低头继续摆弄花草。

  其中一个食盒被轻轻搁在身侧,那道天青色的身影却并不停留地转身进屋。

  颜路眼中有一丝忧虑闪现。

  虽然他的三师弟对他说的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救都救了,拿点报酬回来是应该的——比如情报。

  可是,子房,你要的,真的只是情报吗?

  

  而且那姑娘居然还堂而皇之地撺掇着儒家三当家改行……

  “子房,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改学道学吗?”

  “……良为何要学道学?”

  “因为道学博大精深玄妙莫测啊。”

  “……是吗?”

  “老子曰:‘将欲取之,必故予之。’‘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子房不觉得,道理十分玄妙吗?”

  “良记得,‘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呃,子房既然读过……”

  “诸子百家之言,自有相通之处。良以为,学者,无需拘泥于门派之别。”

  “……”

  

  颜路远远听着,默默叹了一口气——到底谁才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但为何总觉得,她这样,像是在竭力避开什么……

  

  天气渐渐回暖,阿浅的身体也逐渐恢复。小圣贤庄里第一枝桃枝冒了新芽的时候,张良亲自送阿浅下了山——虽然后者在走出小圣贤庄时还在嘀咕——折一枝桃枝送我当赠别也不肯真是太小气。

  颜路汗颜——这姑娘是一无所知还是大智若愚还是厚颜无耻?

  余光瞥见伏念的脸色略黑,而张良犹自八风不动地淡笑。

  不过,颜路还是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算过去了吧?

  后来,事实证明,颜路太单纯了。

  

  两个时辰后,小圣贤庄的后门被人拍响。

  

  颜路和伏念急匆匆赶出来时,一个脸色惨白的血人正死死地抱着另一个昏迷不醒的血人坐在地上,看到他出现,前者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哭得撕心裂肺:“颜先生……救救他……救救他……”

  然后浑身脱力地彻底昏迷了过去。

  颜路额头的青筋撒欢似的跳。

  

  但情况的恶劣超出颜路的预料太多——张良中了阴阳家的蚀心蛊,蛊虫和中蛊之人同生共死。

  颜路说出诊断结果的时候,伏念当场捏碎了一个杯子,而张良还在昏迷中。

  门口却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我知道怎么解。”

  那女子扶着门框站定,对着颜路和伏念扯出一丝笑容,眼神却冰凉彻底:“蛊种到人体内之后,还有一次机会,可以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颜路看了看伏念,伏念却盯着她:“你何必?”

  她闭了闭眼,短促地笑了一下,些许苍凉意味:“其实,那一剑本是冲着我来的,是子房替我挡了。”

  颜路心中一紧。

  “阿浅欠了子房两条命。”她淡淡地笑。

  “那你自己……”

  “啊……我无事。”她轻松地笑了笑,“我曾经暗中学过化解蚀心蛊的方法。”

  语气真诚,毫不似伪。

  

  张良转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颜路,但问的第一句话,则是:“阿浅呢?”

  他眼神里的热度在一瞬间的暴涨之后又被自己硬生生地敛着,颜路看得分明。

  低低叹了一声,颜路把蚀心蛊的事情告诉了张良,而后者沉默了许久。

  “二师兄。”张良缓缓地笑了,“你说,什么样的理由,能让掌门师兄允许阿浅留下来呢?”

  “这……”颜路微微皱眉。

  “良想去看看她。”张良忽然说,在颜路想阻止之前,已经披衣走了出去。

  ~~~~~分割线~~~~~

  “让我教儒家弟子怎么抵抗阴阳术?”阿浅嘴角抽搐。张良笑容明媚:“只要阿浅同意,便能留下。”那笑容里说不清到底是幸灾乐祸还是得意邀功的成分多一点,而颜路隐约觉得,自三天前张良去找过阿浅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起从前,更有些不同……

  虽然,是又加了两层救命之恩没错……

  无奈地摇摇头,颜路向阿浅行了一礼,道:“如今局势,阿浅姑娘也清楚。儒家虽无意纷争,然而世事不由人。若姑娘能同意,儒家上下,感激不尽。”

  “颜先生客气了。”阿浅扶起颜路,眼神略复杂,极快地掠了张良一眼,而后向着两人无奈一笑,“小圣贤庄既肯收留阿浅,阿浅自该略尽绵薄之力。”顿了顿,却长揖到底,“在下姓赵,名安浅,字无由。”

  ~~~~~分割线~~~~~

  “无由,无由……无所由来耶?无所归去耶?”

  张良意味深长地笑着,握在手中的书卷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身前的石案。

  亭旁的桃树芳菲渐展,清甜香气暖了经过的风,悠悠落在亭中。

  可惜对面的人对这一副盎然春意并不领情,宽阔的袖子卷到小臂上,修长的五指把满案的书卷翻得“啪啪”响,另一只手捏着小管毫笔,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顾盼流连,右手时不时下移,在右侧铺开的干净竹片上写写画画。

  自己忙成这副样子时眼前居然有个人在你眼前悠悠哉哉地晃——尤其当这个人还是致使自己忙成狗的始作俑者——这一刻,赵安浅无比希望自己有勇气抄起手边的竹简一股脑地砸到那个人身上。

  然而她确实没有这个勇气。

  且不说她现在寄人篱下,且不说她现在寄的这“篱下”有三分之一以上是这个人的地盘而另外三分之二的掌管着还格外宝贝这个人,且不说这个人看似温良无害实则诡谲狡诈,且不说这一砸如果把人砸坏对历史造成的后果将难以预计,且不说她欠着这个人一个人情还没还……

  抛开以上,案上这堆书卷都是从藏书阁的最里层挖出来的,穿接的韦绳已经老迈到承受不起太过剧烈的运动,这一下如果砸下去,一言以蔽之——不作死就不会死。

  赵安浅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想了想,终是忍不住开口:“子房说要来帮我备课,就是这么帮的?”抬眼一掠,正看到张良淡淡地笑,以眼神示意案上书卷。赵安浅嘴角一扯,无言以对——这些东西,确实是张良帮她翻出来的。

  所以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赵安浅心中有几分躁意,将手中笔一横,抬头直视张良:“明日便要开课,子房以为,这门课程应该冠以何名?”诸子百家间相互看不顺眼是普遍现象,对非我派类贬低打压也是正常,但如今儒家却要专门开设一门教导弟子对抗阴阳家术法的课程,尤其阴阳家现在已经成了大秦的“国学”,无论如何,表面上还是应该修饰修饰吧?

  张良略一挑眉:“良以为阿浅早已有了主意。”

  对于某人到现在都不肯改称自己的字这件事,赵安浅早就放弃了挣扎——她面不改色道:“我以为,你们早已有了主意。”张良笑得和狐狸如出一辙:“‘合术’,如何?‘乾坤相合’之‘合’。”

  “何解?”

  “‘合’者,并而化也。阴阳相合,则无阴无阳,唯一也。”张良顿了顿,唇边笑意加深,“唯一,则阴阳消也。”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赵安浅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张良却在听到这段话时,心里一跳。

  果不其然,紧接着,眼前之人便合手一击,笑道:“子房之论倒是和老子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可见诸子百家本是一家。”张良及时掐断赵安浅即将出口的话,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岔开,“若为朝廷挑拨相互残杀,实在令人心痛。”说完,没等赵安浅反应过来,张良就站起身,对着赵安浅身后乖巧地笑,“掌门师兄以为,良所说可对?”“不假。”伏念冷淡的嗓音传来。

  赵安浅迅速起身,起身的同时暗暗用力将卷起的衣袖甩下,而后抬手,面色如常地对伏念行礼:“伏先生。”伏念脸色淡淡:“明日便要开课了,赵先生的课程筹备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

  “那就好。”伏念点点头,目光落到张良身上,“子房,你随我来。”

  “是。”张良点头,伏念转身就走,张良目不斜视地抬脚跟上。

  然后在他经过赵安浅身边时,赵安浅听到低低的一句,近乎耳语,咬字却格外清晰:“第二个。”

  赵安浅:“……”

  

评论

热度(3)